我是年过古稀的人了。想想小时候,过了腊八就盼着过年,盼得好心切啊!就算说说过年的话,也感觉舒服,觉得过瘾。因此几乎每天晚上我都缠着爹说说过年的话。
其实过年的话爹已经说过好多遍了,可我却是百听不厌,还老缠着爹央求道:“爹,您再说说过年的话吧!”
爹说:“我不是说过好多遍了嘛。”
我说:“说过了也得说,我爱听嘛。”
一盏小煤油灯挂在灯钩子上,屋里灯光昏暗。爹坐在炕尾上,我偎依在他身旁;娘坐在炕头上,低着头缝补破衣裳。爹磕磕烟袋锅,用手摸摸嘴巴,便开始说起来。
腊月二十三过辞灶,又叫过小年。这天是灶王爷升天的日子。家家户户包饺子,一般都是晚上吃。饺子出了锅,先得给灶王爷供上一碗,还要供上糖瓜儿。我问为什么还要供糖瓜儿。爹说因为灶王爷是一家之主,怕他升天后不给说好话,所以有些人家想用糖瓜给灶神封住嘴。
“过辞灶放鞭不放?”我最关心的是放鞭炮。爹说放啊。我问咱什么时候买鞭炮?爹说腊月二十日集上买。我问买多少鞭和爆竹。爹想了想,说往年咱都是买一挂鞭,买二十个爆竹。我说就买这么点儿,也太少了啊。
要知道,那时的鞭大都是小不点的鞭,一挂鞭才二百头儿。二十个爆竹,从一盘爆竹上割下来,呈平行四边形,很可怜的一小块。我问爹都是什么时候放爆竹。爹扳着指头说,过辞灶放一个;大年三十给老爹老妈儿和财神、菩萨、灶神、中宫上了贡品,放两个;大年夜下饺子发纸时放三个。我说发纸就放三个爆竹?也太少了!爹说不是还放鞭嘛。我问放鞭放多少个?爹说放二三十个怎么样?我心里很不满意,也很矛盾。放少了不过瘾,放多了就剩不下多少了,到时候别人家的孩子都在街上放,我没什么放,可得干瞪眼儿。我央求爹,要不咱买两块鞭吧?爹抽了一口烟,吧嗒吧嗒嘴,说孩子啊,好过的年,难过的春啊!这时我娘抬起头,说是啊,年好过,春天可难熬啊!
我默默地点点头说,那就说说过完辞灶以后都做什么吧。
爹又往炕沿上磕磕烟袋锅,继续说起来。二十三过辞灶,二十四把屋扫。我说好好好,我就爱扫屋。爹说我就打怵扫屋。屋里所有的破烂东西都得拿到天井里去,扫完了屋还得粉墙,还得把所有的东西再拿进屋。扫屋时还得穿上蓑衣,戴上斗笠,满屋灰尘飞扬,扫完屋就变成个灰黑的人了。我说扫屋,我可以从香炉里往外拣香码儿,过年时好用香码儿点鞭炮。我还喜欢从蜡台上往下弄蜡疙瘩,还有去年过年时没有点完的蜡烛尾巴。我把它插在小灯笼里,到十五节的晚上,我好挑着小灯笼满街跑。爹说你们小孩子家不知忧愁,就知道耍。
我让爹继续往下说。爹说二十五,赶年集。我的眼前立刻出现了赶年集的情景。我们村逢五排十赶大集。从腊月十五开始,卖年货的就一集比一集多起来。卖各种神像的,卖香炉蜡台蜡烛和香纸的,卖对联和年画的,特别是卖鞭炮的,更增添了过年的气氛。那时卖鞭和爆竹的都是先让人们先看看爆竹点燃后呲的花长不长,响声大不大,爆炸后爆竹纸是否打得粉碎。嘭!随着爆竹清脆的响声,便听到卖主响亮的吆喝声:“道北铺的!沙沟子爆竹!”紧接着又是嘭的一声,又有人大声喊:“道南铺的,听听这爆竹有多响!”继而又是一阵噼里啪啦的鞭响……鞭炮市上硝烟弥漫,人头攒动,热闹极了。
爹接着说,二十六劈木头,准备着蒸大饽饽,二十七蒸年糕,二十八蒸年包,二十九过晌挂影,贴对联……
我最感兴趣的是挂影。影又高又宽,好像一张巨幅的画,挂在正间北面墙上。影上有一对老年男女,那象征着老祖宗;一边一些人名,那是已故的老爹老妈。下面正中间有富丽堂皇的大门楼,一边一些大人和孩子,他们是挑着灯笼来拜年的。
爹说二十九过晌挂上影,然后贴对子,贴福字,贴窗花。我说那有多忙啊!爹说忙年忙年,不忙还叫过年吗?我说挂上影,再贴上对子和福字,就像过年啦!爹说是啊!大年三十撒上尘,天井里铺上胡秸(高粱秸),正间地上和炕旮旯里铺上胡黍样(脱粒后的高粱穗子),这叫做红毡铺地。那才真正像过年呢。
大年夜发纸,发完纸吃饺子。这顿饭可是盼了一年啊。因为在过去家家贫穷,一般人家只有大年夜才能吃上一顿饺子。吃了饺子拜大年,我们哥几个,按长幼顺序来到影的供桌面前,双膝跪下,给父母磕头拜年。爹娘都很高兴,便从腰包里掏出早已准备好的毛八分钱赏给我们。我们便各自忙着穿上所谓过年的新衣裳,一家一族,成群结队地去拜大年了。人们出门见面非常亲切,头一句话都是:恭喜发财,过年好!对方也是极其热情地回答:恭喜发财,过年好!
作者简介:孙介法,退休教师,山东省作协会员,莱州市作协顾问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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