在儿时的记忆里,夏至秋的绿色田野,那几乎是蝈蝈的世界。豆地里,谷穗上,灌木丛中,山草棵上,苞米缨上,胡秸垛上……整个田野到处都有蝈蝈的叫声:蝈蝈蝈蝈,蝈蝈蝈蝈——蝈蝈声声,非常悦耳。
蝈蝈居鸣虫之首,是著名的歌唱家。它从夏天的早晨,一直唱到秋天的傍晚。尤其是盛夏的晌午头儿,烈日下,蝈蝈们会唱得更欢:蝈蝈蝈蝈,蝈蝈蝈蝈——蝈蝈声声,好像在大合唱,又好像在多重唱,漫山遍野,响成一片,处处奏响着欢快的歌声,给劳作在田间的人们带来了多少愉悦和欢乐。
蝈蝈是个可爱的精灵。它的身躯,前边略呈长方,后面略显椭圆。它的全身是绿色的。那种绿,每只蝈蝈又是不一样的。幼小的蝈蝈是嫩绿,成年的蝈蝈是葱绿,较老一些的是深绿,再老一些的是苍绿,甚至是灰绿、黑绿的。蝈蝈的颜色与它生存的绿色环境非常协调,于是它具有较强的自我保护的本能;再加上它天生具有聪明的头脑和灵活的跳跃本领,所以它能机警而巧妙地躲过它的天敌。人们想捉到它,有时也不是轻而易举的事情。
蝈蝈有一双大大的,鼓鼓的,亮亮的眼睛,有两条修长的后腿,一对比身子还要长许多的琥珀色触角,显得既威武,又精神;既活泼,又灵巧。蝈蝈的颈背部有两片像指甲样的响板,那就是它的发声器。蝈蝈的叫声,就是由这两片响板儿相互摩擦而发出来的。
蝈蝈有雌雄,雄性的响板大些,会叫唤,人们称之为蝈蝈;雌性的响板儿小,而且紧贴在背上,不会叫唤。它们的肚子较大,还拖着一条细长却较硬的尾巴,人们叫它“大肚”。
蝈蝈是童年的诱惑。夏天的晌午头,我和小伙伴们顾不得烈日晒,顾不得睡午觉,一起跑到坡里去捉蝈蝈。有时在坡里拾草、剜菜,或者帮大人干农活,常常经不起蝈蝈叫声的诱惑,悄悄地溜过去,听上一阵儿,瞅上一会儿。蝈蝈的听觉很灵,每当听到人们的脚步声,它就会立刻停止叫唤,并且一动不动。啊,看见了,那可爱的小精灵,踞在山草梢子上,头朝下,正拉好了逃跑的架势。这时我便悄悄挪过去,靠近它,飞快地伸出双手,迅速地将双手合拢,轻松地把它捧住。但也有精怪敏捷的,一眨眼便溜掉了。
用双手合拢捧住蝈蝈,这方法是祖辈传下来的,比较稳准。一只手是捂不住蝈蝈的,有时即使捂住了,也会弄得缺胳膊掉腿的,不好养活。要是碰巧,不大功夫就能逮住好几只。用山草做个“夹板”,将它的颈部夹住,把它拿回家里,编个蝈蝈笼子,把它好好养起来。蝈蝈最喜欢吃葱芯儿。葱芯儿虽然很辣,但是蝈蝈最喜欢吃。据说蝈蝈越吃辣的,它叫得越欢实。再说葱芯儿肉厚实,一时半晌干不了,免得有时因为忙而忘了搁食儿,把蝈蝈饿坏。
旧时的农家小院,家家户户都养着蝈蝈。蝈蝈笼子是农家小院一道美丽的风景。屋门旁,窗台上,屋檐下,门框上,家家都挂着好几个蝈蝈笼子。蝈蝈笼是用麦秸草编成的,底下尖,肚子大,上口圆,二三十根麦草就能编成一个。做工也算精巧,可费事并不算多,抽袋烟的功夫就能编出一个来。也有用高粱秸秆儿扎的,用的是它的皮儿和芯子。芯子做成框架,皮儿当做棱子,像个小巧的鸟笼儿一样。有扎成正方形的,也有扎成长方形的,做工比较精细,费事也多一些,但是十分好看。也有用高粱杆儿皮儿编成扁圆形的,像葫芦儿一样,很精美。当然也有养在蝈蝈葫芦里的——那是到了深秋或冬初,怕蝈蝈冻着,便把它养在蝈蝈葫芦里,放在炕头上,还要盖上棉袄或者小棉被。更有对蝈蝈情有独钟者,将蝈蝈葫芦掖在腰里,揣在怀里的,人走到哪里蝈蝈就叫到哪里。这些各式各样的蝈蝈笼子,给农家小院增添了多少情趣和美感。蝈蝈蝈蝈——蝈蝈拉着长腔,欢快地叫起来。常常是你叫我也叫,一只蝈蝈领头儿叫,好多只蝈蝈一齐跟着叫,好像在比赛唱歌一样,于是就响成了一片:蝈蝈蝈蝈……
蝈蝈声声。农家的小院里,农家的炕头上,农人的怀里,到处洋溢着欢乐,充盈着生机。
光阴似箭,转眼几十年过去。
如今走到坡里,再也听不见蝈蝈的叫声了。别说是许多只蝈蝈那美妙的合唱,就连一只蝈蝈的叫声也听不到了。少了蝈蝈的叫声,原本美丽的田野,显得似乎不再美丽。原来充满着生机的田野,显得一片沉寂,甚至有些萧条,有些死气沉沉。于是人们不无抱怨,不无痛惜,不无内疚地说:咳,这都是咱们打农药打的!害得蝈蝈、蚂蚱都绝种了。有人说,别说蝈蝈、蚂蚱绝种了,连蚂车子(蜥蜴)、蛐蟮(蚯蚓)、呲尿波罗(蜗牛)都不见了。还有人说再这样长期弄下去,怕是连人也要毁掉!
啊,是的,这决不是危言耸听。
蝈蝈,你们这些可爱的小精灵,你们这些鸣唱的高手,你们就这样永别了吗?
蝈蝈蝈蝈——蝈蝈声声,多么美妙的曲子,多么动听的歌声,难道再也听不到了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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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作者简介】
孙介法,系山东省作协会员。获得多个文学奖项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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