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辛酉之乱” 指清末捻军在胶东地区活动经历的一场社会灾难。捻军,原来叫捻子、捻党、捻匪,“捻”为淮北方言,即一股一伙的意思。最初主要是民间贩卖私盐的护送武装,俗称“保镖”,活跃在安徽、河南、山东和江苏等省的交界一带,后期响应太平天国起义,联合起来正式成立捻军。捻军由于披头散发,官府称其为“捻匪”,老百姓称其为“长毛儿”,也叫“红胡子”。起初捻军不反满清政府,不攻打县城,专以富庶一些的村镇为攻击目标,抢夺财物牲畜,掳缚农家妇女、儿童,曾两次侵入胶东地区,给社会造成极大的伤害,后被太平军利用。
当时清政府腐败无能,无力清剿太平军和捻军,从咸丰九年(1859年),开始在胶东地区鼓动老百姓修筑“围子”,组织团练,铸造火炮,加强自卫。
西由是历史名镇,经济繁荣,人口众多,又是朝廷的盐衙——西由场驻地,各项活动总是率先走在前面。西由围子建立比较早,明朝时期为抵御倭寇,便在街西头村建围子,俗称“西小围子”。为防捻军侵扰,又加固和延长了西由围子的规模,围子南大门设在天齐庙西侧,原拖拉机站大门的东边,正对着向南的官道,“南门外”的域名,一直叫到解放后。东南村的姑子湾、新合村的扇子湾,龙泉河向东南村方向的支流壕沟等等,都曾经是修筑围子取土的遗迹。龙泉河支流那里,西由龙泉、东北等村的人称之为“围子外”,后来围子拆掉,平整成一片菜地,我家在那里曾有个菜园子,还盖了三间菜园屋,经常听父母讲述我爷爷在那种菜的故事,我少年时期曾在菜园学会了用辘轳挽水浇菜,现在那里已规划成一片住宅区。
西由街西头村在70年代曾出土过两门铸有“镇海寨”字样的火炮,据说大原村也曾经出土过两门铸有“大原”字样的火炮,应该是安置在围子上前期防御倭寇,后期防御捻军的重型武器。
“辛酉之乱”距今已163年,清咸丰十一年(公元1861 辛酉年)秋八月,捻军开始进入莱州府地界,掖县全境大为震动。清代《掖县志》载:“八月十一日,匪自胶河东窜,城乡戒严……村民闻捻逆猝至,各舍家四逃……”从县志记载的情况来看,掖南、掖东的村民逃往马山、大泽山的居多,掖西的逃往芙蓉岛,掖北平原地区无处躲藏,受害较重。
捻军一路向北烧杀抢掠,听闻西由是大镇,屠完了大原等其它村镇后,便直奔西由镇而来,在村南小埠上安营扎寨。
见捻军大兵来犯,西由镇团练将西由围子大门紧闭,加强防御。为了免遭涂炭,西由镇民众推荐胆大善说的义士孙武,去跟“长毛儿”谈判,结果谈判失败,接着捻军攻陷西由镇,进行擄掠淫杀,无恶不作,擄走了大量的金银钱财、女人、孩子和牲畜,造成很多家庭妻离子散,家破人亡,可谓哀鸿遍野。
根据记载,盛抡元,原名泰古,字式之,西由镇人,邑庠生,即秀才,是西由团练的首领之一。面对来势汹汹的捻军,他亲率团练出南门抵御,因寡不敌众被俘,乘对方不注意而投井,当时未死。捻军离去后,众人将他从井中救出,经过一个多月,最终伤病难治,大呼“杀贼”而死。后来,清廷下诏,赐予其儿子盛泮林为世袭云骑尉。云骑尉是官职,也是满清的九等爵位之一,相当于正五品官职,可以世代沿袭。
街西头村的年轻志士王崇成,身材魁梧,武艺超群,手持铡刀与捻匪拼死在南门外。后也被朝廷追封为云骑尉世袭守备,山东巡抚丁宝桢追授“恩荣延世”门匾,立龙头碑、赠匾额、赏封银、赐封地,其儿子王履庆亦可传承其职。
家住街西头村的王姓姐妹俩,正逢豆蔻年华,花容月貌,捻军欲行不规,二人乃贞洁烈女,大义凛然,守节不从,遂双双投井身亡。
西由众乡里为二人竖碑立传,奉为世代楷模。此碑1958年被铺在街西头村一巷道,2018年《西由》编委会部分成员曾去考察过,该碑文磨损严重,只能依稀看清“皇清敕旌贞烈王氏室女姊……同治四年吉旦,亲友同立”等字样,其后面碑文有详记,但内容残缺“……秋八月捻匪……夜贼……”等,便建议村里应做为历史文物将碑保护起来。后来听说将碑挖出后竖立在街西头村西岭墓地。此碑是西由地区“辛酉之乱”唯一之纪念碑,是西由人民坚贞不屈精神的象征,建议将此碑竖立在更适宜的位置,以教育我们西由人的子孙后代,珍惜当下国泰民安的幸福生活,弘扬和传承西由精神。
我们家也曾经是“辛酉之乱”的受害者,我的曾祖父李作魁(1851—1883)那年10岁,不幸在这场浩劫中被“长毛儿”擄去。我的高祖父李华宗(1827—1906),当时正在王贾村教私塾,听说自己的儿子被掳,没有被失子之痛击垮,变卖了几亩地做盘缠,徒步走到徐州,历尽千辛万苦,终于找到儿子赎了回来。为此他还专门写了一篇传记,详细记载了此事件发生的时间和过程,包括他去徐州时所路过的主要村镇以及经历的各种磨难。幸哉!感谢这位伟大的祖先,否则在西由就没我们老李家延续的后代了。我曾祖父估计是连惊带虐,精神和身体都遭到极度的摧残,他在32岁那年便撒手西去。
后来我曾两次去徐州寻根问踪,在街头上多次跟老年人交谈,可他们连“捻军”或“长毛儿”的概念都分不清。
高祖父在徐州买了三件物品,根雕——麒麟送子,形神逼真;桌上桌——翘头案子;公道佬——一个瓷杯,里面立着个作揖的老寿星,水或酒倒至作揖手下一滴不漏,一旦超过手,便会漏得一滴不剩,故而称作“公道佬”,其实是聪明的祖先依照“虹吸原理”制作而成。这些物件成为我家“辛酉之乱”时的纪念品,让后代不忘其根,慎重追远,珍惜现在国泰民安的幸福生活。
辛酉之乱,被“长毛儿”掳走和杀戮的西由人不计其数,给西由老百姓在精神上造成的巨大摧残,无法估量,时至今日,仍令人唏嘘,不忍卒读,其惨痛阴影在人们心中久挥不去。
附:咸丰“辛酉之乱”胶东各州县百姓伤亡损失情况一览:
《三续掖县志》 ……到处焚掠……逼关厢,抢各当店……淫杀异……朱家村,大原等杀伤甚多……大肆焚掠,火光冲天。西乡雷埠,栾家圉坡,屠害极残……穷搜山海,掠男女无算……
《平度县续志 》 ……焚关厢民居十至二三……避贼金钱山,贼驰上,妇幼投山下而殉者相枕籍也。贼锋所至,焚杀奸掠,或得赎,或不得赎。妇女抗节而死者尤众。烈焰障天,哭声震地……环守之与贼斗……三人与诸弟子皆死,村民歼焉。
《即墨县志》……贼捻入境焚掠……人多死亡。
《增修胶志》……此次之乱,死难男女,按邑绅徐宗勉辛酉殉难事略所载,共计二千八百八十四人,经采访而得者,合计男女有五千余人,其采访未及归于湮没者尚不知凡几也。
《黄县志》……焚杀捋掠,恣意横行……县内结团御贼之处被害甚巨,或血战捐躯,或骂贼不屈,粉身碎手,肝脑涂地,与夫男女志死于井,死于沟,死于海,死于缢,死于贼刀者,皆视死如归,志不受辱。目不忍睹,耳不忍闻。呜呼惨矣!
《莱阳县志》 ……乡团史鹤九等战没,死百余人。凡贼所至,必先以骑吹号筒,喊叫纵火,步贼继之,搜刮淫杀,不忍言。又沿途裹挟以备驱策,故众十余万……获团长,炙锯剖磔,备极楚毒,以泻其愤。士民殉难至万余人,被掳者亦数千人,得还者十二三焉。
《栖霞县志》至莱州东关,抢劫诸留村、朱桥、驿道、新城各村庄……由朱桥窜至黄县之黄山馆,北马集等处,均被焚掠,势甚猖狂。臧格庄以被贼占据,将凤来当铺抢掠拆毁。于岸团众全军覆没……救回难民数百人……
《福山县志稿》乡间死人无算……
《牟平县志》 此五日间各乡被害甚惨,焚掠杀辱,无所不至,穷岩深谷无处不搜,即男女死者七千余名,被掳者八千二百余名,焚毁房屋近三万间,掠夺牛马之两万匹,其他粮食衣件等物多至不可计算。兵燹之惨,未有甚于此者也。
《登州府志》北沟之战,平山之战,两战团丁死者共八百余人,团长皆死之。凡贼所至,必先以骑贼吹号筒,喊叫纵火,步贼继之,搜刮淫杀,惨不忍言。穷岩深谷,糜有孑遗。又沿途裹挟以备驱策,故众且百万……获团长,炙锯剖磔,备极楚毒,以泻其愤。生灵涂炭,至斯已极。各州县士民殉难至七八万人,被掳者亦数万人,得还者十二三焉。
戴知府上奏登州府属,申请议恤旌表的团丁妇女共12372人,上述旧志里唯此数精确,但此数没有包括一般老百姓的殉难数。
莱州府属下的掖县,平度,胶县,即墨,上文四志中殉难人数未言明,唯《胶志》中有:“合计男女有五千余人”的记载。
总之,捻军两次在胶东地区烧杀抢掠,百姓伤亡极为惨重。粗略分析,胶东一带辛酉之乱百姓官丁死亡人数当达十万以上。
本文参考了胶东数县县志和高祖父李华宗的手抄本《稽古奇观》,捻军在胶东地区犯下的滔天罪行罄竹难书。
社会现实告诉我们,地方上发生的大小历史事件,若不及时地进行记载和发掘,将会在时间的长河中像浪花一样瞬间消失,了无痕迹。仅以此文,献给在“辛酉之乱”中遇难的西由先人,提醒我们的子孙后代要铭记历史,珍惜当下,不忘屈辱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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